作家 | 南风窗记者 何国胜

实习生 焦梦洋

裁剪 | 向由

"你哥尽头于嫁出去了，当初就不该情愿他们授室。"母亲常跟女儿陈琳悔恨哥哥无论他们。

当初授室时，父母为哥哥买房、办婚典花了 30 多万元，并因此欠债。而自从哥哥婚后住进了城里，以我方新家庭为主，村里父母的需求基本齐由陈琳追究。

尽管陈琳并非亲生，多年来，父母有什么事齐是有关她，"家里面需要电器或者生存用品什么，齐是找我，我买给他们"。哥哥过年也多是不回家，父母也不去城里找犬子，因为岳父母跟他住在一谈。

而陈琳也早已许配，有个两岁的犬子。隔一年，她会带老公孩子且归陪父母过年，偶然也让父母去她家过年。浮浅里，她平均两三天就会给父母打视频电话，他们很鲁莽。

是以好多时候，陈琳更像是"传统真谛上"犬子的脚色。

在陈琳上一代东谈主的教学中，这么的表象在农村是萧条的。永远以来，基于传统剿袭轨制的"养儿防老"的不雅念深植于一代代农村父母的头脑，其中的"儿"是犬子，而非嫁出去的女儿。

永远以来，"养儿防老"的不雅念深植于农村父母的脑中 / 新华社记者陈朔 摄

而面前，农村父母的身边围绕着不少像陈琳一般嫁出去的女儿，共同以致更多地承担起了父母的养老职守，出现了所谓的"女儿养老"表象。

中国地质大学（武汉）众人贬责学院教师甘颖告诉南风窗，相较于城市千般的养老格式和较有保障的待业金，农村大部分的老东谈主齐处于一种自我养老和依靠子女的现象。

同期，少子化和面前握住推动的城镇化，使得犬子养老濒临压力。此时，"女儿养老"以一种新的养老神色出现，既不错合适化解面前农村的养老危急，也提高了农村老东谈主的养老质地。

隐去的犬子与显身的女儿

陈琳本年 28 岁，闾里在四川农村，父母是患难之交的农民，除了种地，在农闲时会去缔造工地挣钱。

陈琳哥哥大她 7 岁，授室已 10 多年，有 2 个孩子。哥哥自授室后就进城生存，父母留在村里。前几年，陈琳嫂子生孩子后，母亲本想去帮衬带，但又怕婆媳合不来，终末是哥哥岳父母去的。

尔后，岳父母就跟哥哥住在一谈，亦然打那起，哥哥跟父母的有关变少了。"我哥不如何管我爸妈，他们也欠美去找他。"陈琳说，父母挂念频繁找犬子会影响他们浑家联系。

于是，父母的需求齐提给了陈琳。

父母的需求更多提给了女儿 / 《胡衕东谈主家》剧照

2018 年，陈琳从一所大专毕业，责任不太顺利，两年陆续换了几个责任。但那时候，她婆家经济要求不差，因为拆迁，获得一笔抵偿款。是以她母亲要什么她齐给买，前后花了不少钱，"每个月消耗详情疏淡 1000 元"。

客岁，陈琳作念商业亏了近三十万元，她就跟父母讲："面前莫得之前那么奢靡，没主义作念到你想要啥就给你买啥。"她告诉南风窗，"可我合计我妈跟我提需求提俗例了，我给她讲了我没钱，她还是有啥事就找我，让我有点恼火"。

本年，陈琳哥哥升职了，工资随着涨。前不久，她找哥哥谈过，"以前你要求不好的时候没给爸妈拿什么钱，面前要求好了，每个月给爸妈拿 1000 块钱"。陈琳说，哥哥没说什么，算是默许了。

因为欠债，她只可少给点，每月给母亲 500 元。陈琳原来不盘算给这钱，但她父亲说不给不行，他合计农村齐是养儿防老，岂肯不给。陈琳说，父亲较懒，面前不到 60 岁就足够不挣钱了，只在母亲的阻挡下凑合种些地。平时即是去垂纶，上个月因为垂纶，母亲跟他吵架要仳离。

农民在自家稻田庐检验行将收货的水稻 / 新华社记者张端 摄

跟陈琳不同，同样出身在四川农村的孙丽云在父母莫得任何提取的情况下，为父母的养老插足好多。

孙丽云本年 35 岁，是当地州里病院的别称儿科医师，亦然家里的老幺，她还有一个哥哥、一个姐姐。哥哥 43 岁，于今只身，姐姐 40 岁，外嫁重庆。父母是传统的农民。

前不久，孙丽云母亲生病入院，查出了脑梗。随后，她跟哥哥、姐姐商议，为父母制定了一个养老野心。

按照野心，兄妹三东谈主每月固定给父母生存费，让他们不再操劳。这笔钱，哥哥每月 500 元，姐姐 200 元，孙丽云 500 元。传统节日、父母诞辰的红包和礼品等不计入生存费，三东谈主各凭情意。

传统节日、父母诞辰的红包和礼品等用度便由子女各凭情意予以 / 《烟火东谈主家》剧照

此外，父亲因慢性支气管炎常用的吸入药剂费 4000 多元和父母入院费 2000 元以内的由她承担，2000 元以上的她和哥哥均派。

尽管哥哥并未授室，但在往日的好多年里，父母更多还是由孙丽云照料。因为在病院责任，父母日常看病就医基本上是由她追究，每年她齐会带父母作念举座魄检。

2015 年，她给父母一次性补缴了养老保障，花了 2 万多元，面前父母每月的待业金加起来近 700 元。次年，父母想翻修村里的老宅，孙丽云出了 5 万元，姐姐出了 1 万元，哥哥因为其时刚在市区买了屋子，就没出钱。

父母浮浅住在村里，每逢节沐日孙丽云果然齐会且归看父母，父母偶尔会来她镇上的家里住上几天。姐姐在重庆，总结较少，但每次总结齐会给父母钱和买一些礼物，在传统节日的时候也常转钱给她，让她转交给父母。哥哥常在市里打工，总结的次数比拟少。在日常相似上，她与父母更融洽。

"哥哥和母亲的秉性不相符，时常吵架，我时常和父母打电话相似，一打即是半个多小时。"孙丽云说。

经济、生存、厚谊，女儿养老三方面

大概在城市家庭中，陈琳跟孙丽云的付出已是常态，但在农村中，女儿参与父母养老，是个新表象。

" 2018 年在陕西农村调研的时候，我第一次战争到女儿养老表象。"中国地质大学（武汉）众人贬责学院教师甘颖告诉南风窗，女儿养本钱质上是中国社会当代化的一种伴生物，从技能上来说，照实是近几年才有的表象。

甘颖其时调研主要战争的是" 50 后"、" 60 后"的父母，"因为 70 后面前还不存在养老问题"。参与养老的女儿，主淌若" 80 后"、" 90 后"世代，再往上一代，基本还是以犬子养老为主。

这种女儿养老，多指的是"从夫居"婚配的女儿参与父母养老，而非"招婿婚"或"入赘婚"中的女儿。甘颖告诉南风窗，"招婿婚"的女儿养老，内容是女儿的"犬子化"，是因为家庭里空泛男性脚色，让女儿承担起犬子应该承担的权柄和义务。

"招婿婚"的女儿养老，内容是女儿"犬子化" / 诺言 制图

而"从夫居"的女儿养老，它的内容不是女儿的"犬子化"，而是在有犬子的前提之下，女儿和犬子共同参与养老。

甘颖发现，当下女儿参与父母养老的行径，主要表面前三个方面：

一是经济上的支撑。以前的女儿养老更多是给父母一些零用钱，而面前的女儿给父代的经济支撑不仅是零用钱，而是在大小的事情上齐出力。比如父母入院，女儿和犬子一谈摊派医药费，在平时，也会给父母买食物、一稔、家电等。

二是生存上的照料。以前的女儿是偶尔有技能回娘家一回，更多是在大年头二这种传统回娘家的日子且归。但面前的女儿只须有技能，在职意技能齐不错回娘家帮衬和顾问父母。

面前只须女儿有技能，任何技能齐不错回娘家帮衬 / 《烟火东谈主家》剧照

"像我其时调研的墟落，农忙的时候，女儿会主动回家帮衬，如果父母平时体魄不太好，她们周末也会回家顾问父母。"甘颖说。

三是厚谊上的互动。以前，厚谊上的互动更多是浮浅打电话或者大年头二回娘家，但面前的互动频率比以前朝上好多。其时调研，甘颖访谈的一个女性基本每两周或每月回娘家一次，过年的时候会在娘家住 3~5 天。

此外，只须她周末不忙，就会带着孩子和丈夫回家跟父母一谈吃饭聊天，小长假时也会带上两边父母去左近旅游。"这种厚谊互动的进程和密度齐会比以前要朝上好多。"

现实中，这些齐是陈琳和孙丽云对待父母的日常。

当代性，女儿养老的成因

这一切标明，农村的女性不再是"嫁出去的女儿，泼出去的水"。

孙丽云告诉南风窗，在他们闾里那，跟她一般年级的女儿，有不少齐在顾问娘家的父母，而再往上一代，像她外婆养老，兄妹姊妹之间就有些勾心斗角。

此前，她还在内科上过班，看到好多入院的老东谈主，体魄好点的是老伴顾问，其他绝大大齐齐是女儿顾问，"不外女儿不需要出钱，只出力"。

陈琳也发现，最近几年，村里的老东谈主不少齐是嫁出去的女儿在管。她合计面前男性一授室，就要托举我方的家庭，顾不上村里的父母。

男性授室后就要托举我方的家庭 / 新华社记者陈朔 摄

"况且犬子自身莫得女儿厚谊那么良好，不会合计我方爸妈过得很空泛，可能也有，但很少"，陈琳说，"唯独女孩子会想着爸妈老了空泛，就算从生存费里面抠，一个月齐要抠个几百元给父母。"

此外，她认为犬子多是在父母有首要疾病或生存不可自理时，才合计需要他介入，日常恐惧少，"可能女儿心细少量，日常的伴随更多"。陈琳说。

施行上，陈琳并非父母亲生，而是其时父母想要多个孩子，但因为怕罚金不敢生而领养的。在成长经过中，陈琳也感受过父母表透露的男尊女卑念念想。

陈琳坦言，她知谈我方的身世和父母从小对她的作风，面前给她们养老，心里确有"疙瘩"，"但归根结底是他们把我养大了，这个是事实，我编削不了"。

女儿厚谊会比犬子更良好 / 《齐挺好》剧照

跟陈琳不同的是，孙丽云为父母养老，是基于他们从小对她的意思和血浓于水的亲情。

孙丽云从小体魄软弱，出身时只三斤多，获得了父母更多的温存。长大后，尽管家里要求不好，父母还是坚执让她成了家里独逐个个大学生，才有了今天的生存。

不外，甘颖通过调研发现，女儿养老的出现，除了个体的厚谊外，也牵涉了一些时间身分。

"女儿养老的酿成，最主要还是当代性导致的。"甘颖说，这种当代性不错从两个方面贯通：

从社会变迁角度看，主淌若由于打工经济的兴起和墟落孝谈文化的雕残。在以前的孝谈伦理中，"养儿防老"是主要不雅念，意味着犬子要承担父母的养老职守，也剿袭家庭财产。而随着打工经济和城镇化的兴起，这种孝谈伦理的众本性在墟落牢固判辨了。因为村里平时没什么东谈主，众人也不太在乎村里东谈主的评价。即便有东谈主出来劝说也真谛不大，如何养老已成为各家庭里面的私务。

随着城镇化的兴起，孝谈伦理的众本性在墟落牢固判辨了 / 新华社记者陈钟昊 摄

"我其时调研的墟落有 7 个村民小组，其中有一个村民小组 34 户东谈主家，除了 4 户莫得女儿的家庭，其他通盘家庭的父代齐自负让女儿参与养老。"甘颖说，在上一代，女儿养老就意味着犬子不养老，这是让一个家庭感到羞辱的事情，会被通盘墟落所嫌弃。"犬子朔月红，女儿一场空"是村子里的一句老话。

从家庭里面的角度看，少子化倾向以及浑家联系的平权化，即女性地位的晋升，使得女儿这个脚色和身份，不错开脱原有家庭伦理的管束，有了参与养老的可能和遴荐。

甘颖示意，野心生养使得通盘农村少子化，客不雅上莫得那么多犬子参与养老，"以前可能有三四个犬子，轮替给父母养老，不需要女儿来养老"。面前大部分家庭齐是一儿一女，况且面前的犬子也有我方的家庭和责任压力，插足到父母养老中的资源和元气心灵有限。

女性地位晋升，主要施展为她们在家庭中经济地位的提高。甘颖告诉南风窗，以前，家庭收入主要靠男性，但面前打工经济兴起，市集契机变多，大部分女性齐会进入服务市集，有一定的经济收入。有了经济收入的女性，在家庭中有较强的说话权，钱如何花不再由男性决定，而是我方诈欺。

有经济收入的女性，在家庭中有较强的说话权 / 《上有老下有小》剧照

陈琳和孙丽云有同样的感受，她们面前之是以能参与父母养老，主淌若因为有了我方的收入，况且在我方的小家庭中，由她们话事。

孙丽云面前的薪资，是丈夫的两倍，家里两套房，大齐钱亦然她出的。多年来，她给父母花了不少钱，但她丈夫和公婆从未在明面上有过怨言。

女儿养老并非犬子不养老

尽管陈琳和孙丽云参与了父母养老，但她们各自的兄长，并未足够耳旁风。

陈琳的哥哥天然回家少，但面前每月会给父母 1000 元生存费。之前不如何给，亦然因哥哥家里有两个孩子，嫂子又是独生子女，还把父母接了往日。

"女儿养总是（跟犬子）共同参与养老，承担了部分养老职守，这并不虞味着犬子不养老了。"甘颖说，犬子和女儿一谈养老，对老东谈主而言，养老的质地和幸福感齐提高了。因为相较于犬子，好多老东谈主合计女儿会更贴心，好多心里话自负跟女儿聊。

此外，共同养老也会缓解犬子单独养老的压力。甘颖说，面前，犬子养老虽无严重的危急，但照实濒临一些压力。

犬子养老虽无严重的危急，但也濒临压力 / 《上有老下有小》剧照

面前，农村家庭濒临城镇化和子代老师的压力，导致犬子把更多本不错给父母的资源升沉到子代，包括进城买房，让孩子接收更好的老师。此时女儿加入到父母养老，不错在一定进程上弥补犬子给父母提供资源不及的情况。

不外，甘颖发现，关于犬子为农村父母养老插足的减少，父母大齐是贯通的。

"咱们调研的时候，大部分 50 后、60 后的父母齐示意能够贯通犬子在养老方面濒临的压力和处境，是以他们对犬子养老的进程和付出，相较于他们上一辈而言莫得那么高的要求。"甘颖说。

但，在女儿养老带来好多利好的同期，也濒临逆境。"比拟大的逆境还是家庭财产剿袭的问题。"甘颖告诉南风窗，有些参与到父母养老中的女儿，关于家产的分拨还是有一定的预期，尽管这个预期可能不是很高。

参与到父母养老中的女儿，关于家产分拨有一定的预期 / 《乐岁》剧照

但现实中，参与父母养老的女儿，却不具备财产的剿袭权，或父母给她分拨的家产份额比拟少，显失公谈。如斯，"她就不太会有络续参与养老的能源，昆仲姐妹之间也可能因为这个问题产生一些矛盾"。甘颖说。

陈琳正濒临这种情况。闾里那儿后续准备拆迁，起先，爸妈说到时拆迁了，抵偿款让她和哥哥瓜分。"后头嗅觉他们有点忽悠我，偶然说瓜分，偶然又说给我哥多少量，因为他是犬子。"陈琳说。

但她跟父母说无所谓，给若干拿若干，不争。不给的话，也不错，"该我养的还是会养，即是可能不会还像之前一样嘘寒问暖了"。

（应采访对象要求欧洲杯体育，文中陈琳和孙丽云为假名）